《跨到2025》 2024年12月的最后一晚,骑着电动小毛驴,我和对象两人穿梭在城市大街小巷。临近12点的时候,壹方中心的大屏附近人流涌动,我们也尝试凑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。穿越在拥挤的人群中,我抬头观察四周,猛然发现大多是洋溢着青春的学生。他们有的穿着校服,有的三两结对,有的笑颜满开。我想起曾经的学生时代,那种期盼跨年到来的仪式感。很长一段时间,我内心都没有真正接受年过三十、不再青春的事实。此刻,我们两个“大龄”已婚人士,夹杂在人群中,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。也许是经历过太多,面对这种新年,不再有过去的新鲜和激情。
我问对象2025的三个愿望是什么。她想了想,说:“希望我们身体健康。”顿了一下,又接着说:“第二个是家庭和睦,第三个是得到成长进步。”这三个愿望似乎和我想要的一样。
在过去,我可能会把第三个排第一,第二个存疑。这些年往返医院、生死徘徊,会极大改变人的想法。
说“生死徘徊”可能有点夸张,但确实有一瞬间,我以为命不久已。大概在四年前,医生诊断了一个恶性肿瘤,经过穿刺活检验证了结果。当时是一个年轻的医生,他非常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这个消息。“恶性肿瘤”,俗称癌症。像大多数人一样,听到这个名词我非常震惊,第一印象与死亡挂钩。走出医院大门的瞬间,我却瞬间感到镇定,一种毅然无所畏惧的解脱感。似乎自己的身体和整个世界分离了,不再感到恐惧。所有的生活、工作的烦恼都变得无关紧要,彷佛接下来我需要做的就是如何安顿好最后的几年。
随后,我很快从医生和各种医学资料得知,虽是“癌症”,但癌分很多种类。有些治愈率非常低,有些则因为医学进步,治愈率高达80%-90%。而我的这个正是俗称“惰性癌”的甲状腺乳头状癌。很快,经过积极就医和手术,恢复进展顺利。但也并非万无一失,术中发现不少淋巴扩散,虽已清理,但医生评估复发概率不低。
术后,除了每日服用药物外,日常并无其他影响。但祸不单行。有一天晚上,我突然腹痛不止,急诊转住院。肠镜以及其他诊断后,从医生那里得知一个新名词:“克罗恩病”。作为一个经常看科普读物的人,我第一次听说这个疾病。网上一搜,“上帝眷顾”,又是一个“不死癌症”。今年,英国凯特王妃因患此病上了热搜,让克罗恩病进入大众视野。
克罗恩病最明显的症状就是肠梗阻。炎症导致的肠道狭窄化会让食物难以消化。久病成医,这些年我翻阅大量书籍和文献,基本理解了它的机理。用一个形象的比喻:免疫系统像是人体内部的安全守卫士兵,它的作用是清除外部威胁,比如病毒等。但现在,突然有一些士兵开始在城市内部屠杀自己的人民——这些“人民”就是人体的正常器官。如果攻击对象是肠道,表现为肠道炎症,诊断为克罗恩病;如果攻击对象是皮肤,表现为皮肤瘢痕,诊断为红斑狼疮。这些都是非常难治的罕见病。普通抗炎药物效果不佳,因为炎症是免疫系统自身制造的攻击。最主流的方案是使用生物靶向药,即通过生物制剂精准识别并压制免疫系统部分细胞,从而缓解炎症。本质上,就是削弱免疫系统攻击自身的能力。
这种生物靶向药,过去基本依赖进口,比如“乌司奴”这种药品,原价高达2-4万一支,注射频率为2-3个月一次,价格不比《我不是药神》中的格列卫低。幸运的是,在我正式治疗的时候,2022年1月1日,这种药被纳入医保。经过医保局与药厂谈判,价格直接降到6000-8000元,再加上住院医保报销90%,患者自费基本只需1000元以内。如果不是医保政策,我根本不会购买这种药。2025年的开端,是值得感激的一天,正如《我不是药神》所表现的,医保目录的扩大,给罕见病患者带来了更多的希望。
谈到健康,必须提到精神健康。医学上精神健康是身体健康的一部分,但却最容易被忽略。如果从痛苦感受程度排名,我认为克罗恩病和恶心肿瘤并列第二,最痛苦的还是精神困扰。它是长期的、不可控的,比生理疼痛更折磨。
伴随这些身体问题前后产生的,还有神经性耳鸣和焦虑症,不确定是否因遗传、家庭环境或疾病综合导致。这些问题更难以控制。焦虑症并非简单的焦虑情绪,考试、竞赛等情境引发的焦虑是正常反应。但焦虑症是长期的、重复性的,可能由某些生活事件引发,导致脑神经细胞产生器质性变化。想象一下,人体不受控制地一直处于开车竞速的紧张状态,躯体症状如头痛、紧绷和失眠接踵而至,严重时甚至危及生命。最痛苦的莫过于精神失控的剥夺感。作为身体的控制中心,人脑可以控制四肢和器官的行动,但当人脑本身出问题时,系统就会崩溃。幸运的是,我最终得到了正规化治疗。既然是脑神经细胞的问题,就用干预脑细胞的药物,比如5-羟色胺干预中枢神经元。精神健康的治疗难点在于说服患者接受治疗,因为失控的人脑很难做出理性决策。这时,家庭支持尤为重要——将短暂的控制权交给信任的家人,便是治疗的起点。
好像到 2025 年为止,我一直在回忆疾病,但正如开头所言,对象的新年愿望排第一的正是身体健康,触笔自然最多。
再聊聊第二个愿望,家庭合睦。笔者并不是那种几十年的年老夫老妻,经历很多家庭经验,但到目前为止,和对象相识 5 年,有过争吵,有过欢笑,但大多是比较平稳和愉悦的。我认识不少人,因家庭问题而烦恼,也有不少人离婚,说实话,现在离婚率高得离谱的现代,能够有家人的支持是值得感激的事情。
心理学中的爱情三因:激情、亲密、承诺。激情可以与生理唤醒或情绪刺激相关,简单说是性,但不完全是,热情或新鲜感、烂漫等都属于。《幸福公开课》里面提到了一个实验,无论多高颜值和男女共同生活 2 年以后,都会失去激情感,适当的创造这种新鲜氛围,或者保持一定的距离有利于维护关系,正所谓古人说的相敬如宾,也不失为一种策略。其二因:亲密关系被描述为彼此依恋的感觉,和激情不一样,亲密更像是朋友,创造彼此安逸的感觉,因为双方在感情上是相互的。亲密关系需要交心,而交心需要共同的价值观,但人的价值和思想不可能完全一样,这个时候寻求共同的价值则非常重要。 第三因:承诺涉及有意识地决定彼此坚持,过去婚姻是代表承诺,如今离婚的简单,承诺更多的是相互支持,信赖。 任何妄谈婚姻的人都会面临打脸风险, 不少公众明星,在媒体前表现得好夫好妻,被捧为代表,最终以唏嘘结局收尾。婚姻是两个人的长期事情,强行追求美满只会导致反噬,即使最终不再一起,学会接纳,也是一种成长。
既然提到成长,这个最后的愿望,是过去笔者最关注的,此刻放在了最后面。到底什么叫成长呢? 看了更多的书?进行更多的旅行?做更多的项目? 我认为都不是,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等是成长的途径,或者说成长的一种方式,但并非代表成长本身。《如何阅读一本书》里的一个类似观点我比较认可:阅读的目的是增进对世界的理解。我认为这个目的就是成长——即成长等同于增进对世界的理解。如果阅读了大量的书仍未获得见解,这不是成长;正如做了很多旅行,却只是走马观花;工作做了很多项目,但只是机械的完成,即使拿到了高额的绩效,并未有自己认知的增进,这也不是成长。
但怎么理解增进对世界的理解本身呢?这个世界非常大,存在多维视角。在纯粹的数学、物理等理科世界,增进理解本身就是理解数学知识、理解物理客观定律,注意这些理解不是死记硬背,而是真的会举一反三。这些领域可以扩大到诸如化学、生物、计算机等客观规律的知识和技术。在这些领域,增进理解,意味着你的认知更接近客观规律。
那人文领域呢?关于历史、文化、社会、人际关系等这些不具备可验证性的领域,如何才算增进理解呢。 我们对一本书的态度可能会出现转变,第一次看认可它认同,第二次可能批判,第三次又认可。不同的时代背景下,也会出现反转,比如这个时期,一种社会价值观点会视为真理,另一个时代背景会大肆批判,过几个世纪可能会出现新看法。这些如何算增进理解呢?这些领域在我看来,不能简单的追求功利标准的答案。想象阅读一本小说,《红楼梦》是一本经典之作,不同人读它,都会有不同的理解。少年读它,只看到宝玉与黛玉的爱情纠葛;中年读它,看到了权力与家族的兴衰;晚年再读,或许感悟到的只是人情冷暖和人生无常。同一本书,为什么每个阶段的体会不一样?因为我们的阅历、环境、思想背景在变化。在人文领域的增进理解,不是简单找到一个标准答案,而是你能不能从这些变化中看到更深的真相,理解更多的可能性。
增进对世界的理解还有一个维度,那就是超越自我狭隘的边界。人类的视角天然有限,我们习惯以自己为中心,常常觉得自己的经历和观点就是普世的真理。一些冥想修行者会选择向内修炼,他们不一定追求客观规律的认知增进、也不追求人生百态的洞察,相反,向内修炼是尝试让大脑停止向外思考,洞察自己的身体、洞察自己的呼吸、洞察此刻的感受。我认为这也是一种增进对世界的理解,对自己身心世界的理解,对关于自己和世界关系的理解。
我们从 2025 年愿望谈到了非常长期的健康、家庭、成长。 但回顾 2024,不可不谈 AI 。虽然,我极力减少对这个领域的漫谈,但 2024 一年我的工作几乎围绕这个领域。最近,有一则新闻谷歌 DeepMind 41 岁的杰出工程师 Felix Hill 自杀,我看完了这位作者的自杀前留下的博客,里面提到一个感受。
我早已不再看新闻,因为害怕引发焦虑。但即使是在看足球、VH1、蒙塔尔巴诺探长,或者那部出色的《那不勒斯四部曲》改编剧时,广告中也充斥着与 AI 相关的内容。
在这段时间,我时常幻想着收拾行李,跨越大洲去加入一个隐居群体。但很可能连内观禅修(Vipassana)也被 AI 渗透了,这不会让我惊讶。
AI 的热度已经渗透了生活工作方方面面,首当其冲的则是行业者。我在生活中也安利自己的家人使用,这种激情来源对未来的认可,更准确的说是对 AI 的信仰。当我们确信自己处于怎么样的时代,朝着怎么样的方向,这个时候,就像朝奉者,不约而同的想挤在最前面,成为那个最虔诚的贡献者。
在2025年的开端,我却对自己身处的这个AI浪潮中的角色多了一丝思考。或许,在追逐浪潮的过程中,我们的目的是什么。和任何技术发明一样,AI应该只是提高人类幸福水平的工具,当 AI 反过来给自身给社会带来副作用的时候,我们就应该想想,是信仰 AI 本身,还是信仰通过 AI 提高自身,提高人类幸福指数。
回到跨年的那一刻,人群的喧嚣和耳边的欢呼声,此时此刻让我有了一种超脱的感觉。人类总是喜欢在时间的节点上寄托希望和目标,而2025也不过是一个新数字,它本身并没有特殊的意义。意义,始终是我们赋予的。无论是健康的起伏、家庭的稳步前行,还是工作的追逐与对AI的思索,所有这些经历的片段构成了我的一年。但我更愿意将它看作是一场个人与时代的对话。我问自己:我们追逐的东西,到底是为了成就更强大的技术、更辉煌的事业,还是为了让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更加轻松、更加从容?
但愿实现 2025 年的愿望。